作者：趙秀富
2024年，中國鋁工業在全球經濟格局與國內政策導向的雙重影響下，呈現出復雜多變的運行態勢。從整體來看，市場規模持續擴大，鋁產量與消費量均保持增長，但增速有所波動。一方面，在新能源汽車、光伏、電力等領域的強勁需求推動下，鋁的應用範圍不斷拓展，為產業發展注入新動力；另一方面，房地產市場的低迷給建築領域鋁的需求帶來一定壓力，鋁工業對市場變化的適應性、對原材料價格異常波動的應對策略以及對綠色低碳發展硬要求內化的主動性等，仍在探索中逐漸增強，行業新質生產力的催生尚未滿足行業發展的要求，鋁工業面臨諸多挑戰。
行業運行與發展概述
2024年，中國鋁工業的運行和發展呈現出五大鮮明特色。
第一大特色：全產業鏈布局更趨完善。以電解鋁產能“天花板”為核心，上下遊聯動發展，不僅鋁土礦、氧化鋁、電解鋁、再生鋁、鋁合金全產業鏈的發展更加協調，而且產業結構更加合理。構建了“四個四”的產業發展格局，即鋁土礦、氧化鋁、電解鋁、鋁加工材四大核心主產業，勘探設計、鋁建工程、鋁用碳素、自用電力四個配套產業，科研、貿易、物流、物資四個協同產業，以及再生鋁、金屬鎵提取、赤泥利用、電解危廢協同處置四個綠色產業。中國已經建成了世界上最為完整的鋁產業鏈，具備了無與倫比的一體化產業發展優勢。
第二大特色：產量高居世界前列。2024年，中國鋁工業四大核心主產業產量穩居世界前列。中國鋁土礦產量約為6420萬噸左右，雖比上年有所下降，但仍佔世界鋁土礦總產量的16%，僅次於澳大利亞和幾內亞；氧化鋁產量約為8590萬噸左右，同比增長4.2%，佔世界氧化鋁總產量的近60%，優勢十分明顯；電解鋁產量約為4370萬噸左右，同比增長5%，佔世界電解鋁總產量的近60%，規模優勢持續增強；鋁加工材產量約為6460萬噸左右，同比增長4.2%，佔世界鋁加工材總產量的67.15%，產量優勢巨大。在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推動下，圍繞電解鋁4500萬噸產能“天花板”展開的新一輪重組，使得中國鋁工業的產業集中度進一步提高，大型企業的市場份額和話語權不斷增強，促進了資源配置的持續優化、行業整體運行效率的提高和產業競爭力的持續增強，推動了鋁工業的高質量發展。
第三大特色：綠色發展成效初顯。一是能源結構優化，綠色能源佔比持續增大，2024年，鋁產業用電最大環節電解鋁綠色能源佔比超過25%，火電佔比持續下降。二是一批風力發電、太陽能發電項目投產，為持續優化能源結構增添了後勁。中國鋁產業綠色能源佔比的持續上升，有效地降低了對傳統能源的依賴，推動鋁工業向低碳轉型的進度加快。三是再生鋁產量突破千萬噸大關，達到1055 萬噸，再生鋁與原鋁比例已迫近1：4，正向著1：2快速邁進。隨著再生鋁與原鋁、鋁加工融合發展，鋁加工材生產的碳足跡也將大幅降低，有望提前實現碳達峰目標。此外，隨著輕量化的推進，“以鋁代鋼”“以鋁節銅”“以鋁節木”持續推進，鋁的應用領域不斷拓展；低品位鋁土礦資源的開發、氧化鋁生產中赤泥的綜合利用、電解鋁生產危廢無害化處理技術的應用進一步擴大，鋁產業綠色發展可謂一路高歌。
第四大特色：科技創新成果顯著。一批關鍵技術獲得突破性進展，如“幾內亞鋁土礦生產氧化鋁有機物高效脫除協同提釩關鍵技術及應用”項目，解決了中國鋁土礦資源的利用難題，提升了氧化鋁生產效率；“遵義地區超高硫鋁土礦浮選同步脫硫脫碳工業技術”攻克了鋁精礦碳硫控制的技術瓶頸，提高了鋁土礦資源利用率。一批智能化生產得以快速推進，如通過實施“鋁電解生產過程監視與全生命周期管理關鍵技術研發與應用”，實現了生產數據的數字化管理，提升了生產管控水平和資源使用效率，降低了能耗，推動了鋁電解生產的智能化、數字化發展。一批新產品研發獲得成功，如“高性能A型沸石分子篩研發及產業化”項目打造了高性價比產品，形成新的利潤增長點；“拜耳法母液中金屬鎵高效回收技術”實現了經濟效益與國家戰略資源保護的雙贏；“分布式光伏直流接入鋁電解槽關鍵技術開發與應用”項目，提升了企業在綠色能源消納方面的優勢。
第五大特色：氧化鋁價格出現重大波動。2024年年初以來，氧化鋁價格就開始一路攀升，到10月22日，氧化鋁期貨盤中一度突破5000元/噸關口，之後期貨市場上氧化鋁主力合約2411價格穩定在5100元/噸上方，刷新氧化鋁入選期貨以來的歷史高點，較上市之初近乎翻番；現貨市場價格逼近5000元/噸，為近十餘年來高位，11月11日，氧化鋁期貨主力合約2501盤中最高錄得5477元/噸，續刷上市以來新高。氧化鋁價格的飆升，導致電解鋁生產成本急劇抬高，部分電解鋁企業出現虧損。此後，氧化鋁價格開始回落，但仍在4000元/噸左右高位波動。
以下將從鋁土礦、氧化鋁、電解鋁、鋁用炭素、鋁加工材、再生鋁六個專題，深入剖析2024年中國鋁工業各環節的運行情況、面臨挑戰與發展機遇，探尋行業未來發展的趨勢與方向。
鋁土礦：供應趨緊，格局待變
（一）國內供應下滑
近年來，中國鋁土礦產量呈連年下降趨勢。2023年，鋁土礦產量比上年下降3.38%，至6552萬噸。2024年，這一趨勢並未得到改善，進一步下降至6420萬噸，比2023年再降2個百分點。國產鋁土礦產量下降的主要原因，一是鋁土礦儲量下滑，從2016年—2025年鋁土礦儲量年復合增長率預計為-3%；二是礦山安全及環保政策趨嚴，鋁土礦開採政策收緊，例如山西部分礦山因安全事故停產整頓，河南部分礦山因環保問題停產，且復產較為緩慢。
國產鋁土礦產量的下降對國內氧化鋁生產企業產生了較大影響。由於國內礦石供應減少，部分氧化鋁企業不得不增加進口礦的使用比例，以滿足生產需求。這不僅提高了企業的生產成本，還使得國內鋁土礦市場供應更加緊張，價格波動加劇。
（二）進口依賴加深
隨著國內鋁土礦產量的下降，中國對進口鋁土礦的依賴程度不斷加深。據不完全統計，2024 年1—12月，我國累計進口鋁土礦總量達到了1.31 億噸，比2023年增長了6%。幾內亞是中國鋁土礦進口的第一大來源國，僅從前三季度看，中國從幾內亞進口鋁土礦8444.13萬噸，佔比高達70.7%。第四季度因幾內亞國內工人罷工、政府出臺鋁土礦禁令，中國從幾內亞進口的鋁土礦有所減少，但全年進口總量佔比在65%以上依然是個大概率數據。澳大利亞是中國鋁土礦進口的第二大來源國，第四季度，受幾內亞、印度尼西亞鋁土礦禁運的影響，中國企業加大了從澳大利亞進口鋁土礦的力度，全年進口澳大利亞鋁土礦4000萬噸左右，進口佔比增長到25%。
幾內亞鋁土礦儲量豐富、品位高，中國企業在幾內亞建設了多個鋁土礦礦山，但2024年幾內亞鋁土礦發運擾動頻頻，一定程度限制進口礦增速。除幾內亞和澳大利亞外，中國也從土耳其、巴西、加納、越南、馬來西亞、印度尼西亞、老撾、科特迪瓦等國家多頭進口鋁土礦，但這些非主流進口礦供應增量有限。土耳其鋁土礦二氧化鈦含量偏高；巴西海運費過高；加納僅有一個礦山在產，且海運費較高；老撾通過越南港口發運，僅能發運2萬~5萬噸的船，存在有機物問題；馬來西亞政治因素限制，出礦不穩定；科特迪瓦僅一家公司在運營，產量較低；塞拉利昂基礎建設問題，發運能力等相對有限。鋁土礦的進口受國外各種因素影響甚大，隨著進口鋁土礦對外依存度的增加，中國鋁工業原料問題將長期存在，當從長計議破局之策。
（三）價格走勢分化
2024年，鋁土礦價格呈現出明顯的分化走勢。國產礦方面，由於供應壓力依舊較大，加上礦石價格偏高，而氧化鋁價格持續先抑後揚，部分氧化鋁企業積極復產，對礦石需求進一步加大，預計國產礦石價格運行區間在440~450元/噸。進口礦價格則將圍繞國內氧化鋁廠的成本與利潤之間以及受海運費的變動而出現上下浮動，但波動幅度有限。
鋁土礦價格的分化走勢對不同類型的鋁企產生了不同的影響。對於擁有自有礦山的鋁企，如中國鋁業，其鋁土礦自給率約70%，而且在幾內亞建有博法鋁土礦，能夠在一定程度上緩解鋁土礦價格上漲的壓力，通過內部資源調配降低生產成本，保持相對穩定的生產經營。而對於那些主要依賴外購鋁土礦的企業來說，成本控制面臨較大挑戰，不得不承受更高的原材料成本，利潤空間被壓縮，部分企業甚至可能因成本過高而面臨減產或停產的困境。
氧化鋁：市場波瀾起伏 供需結構重塑
（一）產能擴張進行時
2024年，中國氧化鋁產能擴張仍在持續推進。僅從上半年來看，到6月底，除去已經停減產暫無復產計劃的產能，國內冶金級氧化鋁總建成產能已達10060萬噸。2024年上半年未有新增產能投產，均集中於下半年投產，新投氧化鋁產能合計160萬噸，其中一家企業通過技改擴建60萬噸氧化鋁產能，於2024年三季度投產；另一家企業的200萬噸新增產能計劃於2024年12月投產100萬噸，2025年1月投產100萬噸。
從長遠來看，氧化鋁產能的擴張將對市場供需平衡產生重要影響，隨著新增產能的逐步釋放，氧化鋁市場供應將逐漸增加，若需求增長跟不上產能擴張的速度，未來市場可能面臨供應過剩的壓力，價格也將受到下行壓力，預計2025年還將有1120萬噸新增氧化鋁產能投產，主要集中在廣西、河北、山東地區。屆時，國內氧化鋁總產能將達到1.1億噸，而電解鋁的需求約為9000萬噸，氧化鋁產能過剩的隱憂已逐漸顯現。
（二）價格寬幅震蕩
2024年，氧化鋁價格波動劇烈，呈現出明顯的階段性特徵。上半年，價格整體呈上漲趨勢，其中1—5月，氧化鋁現貨價格從年初的3000元/噸左右上漲至4000元/噸以上，漲幅超過30%。這一階段價格上漲的主要原因是國內鋁土礦供應緊張，導致氧化鋁生產成本上升。
進入6月後，價格走勢相對平穩，但仍維持在高位。7—8月，價格出現短暫回調，主要是由於部分氧化鋁企業復產，市場供應增加，以及下遊電解鋁企業因成本壓力對氧化鋁採購持謹慎態度，需求增長有所放緩。但進入9月後，氧化鋁價格再次快速上漲，至10月中旬，價格突破5000元/噸，創多年來新高。這一時期價格上漲的動力主要來自供應端的持續擾動。例如，幾內亞鋁土礦發運受雨季影響，進口量減少；澳大利亞部分氧化鋁廠因天然氣供應問題減產，導致海外氧化鋁供應緊張，進口量大幅下降。海關數據顯示，2024年10月，中國氧化鋁進口量僅為6253噸，環比下降83.15%，同比減少93.69%。
氧化鋁價格大幅上漲對下遊電解鋁企業成本產生了巨大壓力。以生產1噸電解鋁需消耗1.925噸氧化鋁計算，氧化鋁價格每上漲1000元/噸，電解鋁生產成本將增加約1925元/噸。為應對成本壓力，部分電解鋁企業開始減產或放緩復產計劃，如河南、廣西、貴州、遼寧、重慶等高成本地區的一些企業已宣布檢修、停槽或放緩復產。
（三）進出口格局轉換
近年來，中國氧化鋁進出口格局發生了重大轉變，由傳統的凈進口國逐漸轉為凈出口國。據海關總署數據及相關分析，2024年，中國氧化鋁進口量預估降至138.41萬噸，較2023年進口量182.71 萬噸下降了44.3 萬噸，降幅達24.25%。而中國氧化鋁出口增加較快，2024 年1—11月，中國累計出口氧化鋁159.74 萬噸，同比增長42.5%，其中11月出口氧化鋁19.13 萬噸，同比增長56.73%，預計全年出口氧化鋁將超過180萬噸。這是一個拐點式的變化，它標志著中國已從一直以來的氧化鋁凈進口國，轉變為氧化鋁凈出口國。中國氧化鋁進出口格局的轉變，對國內國際市場均產生了深遠影響。在國內市場，出口量的增加一定程度上緩解了供應壓力，對平抑國內價格起到了積極作用。但隨著出口量的持續增長，也可能導致國內市場供應出現暫時性短缺，進一步推高國內價格。在國際市場，中國氧化鋁出口的增加，改變了全球氧化鋁的貿易流向和市場競爭格局，對其他氧化鋁出口國形成了一定的競爭壓力，也為進口國提供了更多的供應選擇。
電解鋁：產能觸頂 效益分化
（一）產能“天花板”確立
近年來，隨著國家對電解鋁行業產能調控的持續加強，產能“天花板”政策逐漸明晰。2024年，這一政策進一步得到明確和鞏固。國務院印發的《2024—2025年節能降碳行動方案》要求嚴格落實電解鋁產能置換，新建和改擴建電解鋁項目須達到能效標桿水平和環保績效A級水平，大氣污染防治重點區域不再新增電解鋁產能。國家發展改革委等五部門發布的《電解鋁行業節能降碳專項行動計劃》再度強調，到2025年底，電解鋁行業能效標桿水平以上產能佔比達到30%，可再生能源使用比例達到25%以上，能效基準水平以下產能完成技術改造或淘汰退出。
截至2024年12月，中國電解鋁行業的運行產能為4358.40萬噸，相較於2023年末的4207.80萬噸增加150.6萬噸，增幅達到3.58%。目前國內電解鋁運行總產能已接近4500萬噸的產能“天花板”。這一政策的實施對電解鋁行業的長遠發展具有重要意義。它有助於控制行業產能過剩，避免惡性競爭，推動行業向高質量、綠色可持續方向發展。通過淘汰落後產能和提升能效水平，促進企業加大技術創新和節能減排投入，提高行業整體競爭力。
（二）市場行情回顧
2024年，電解鋁價格走勢呈現出先揚後抑再震蕩的特點。上半年，在宏觀預期偏好和基本面支撐下，國內鋁價重心整體走高；進入3月份，宏觀情緒偏暖及旺季需求恢復，鋁價進入強勢上漲通道，並持續到5月底；5月30日，鋁價達到21700元/噸，創造年內高點並刷新了2022年4月下旬以來高位；但6月份以來，鋁價出現高位回調行情。
影響電解鋁價格走勢的因素較為復雜。從宏觀層面來看，全球經濟復蘇態勢、貨幣政策寬松程度以及國際貿易緊張局勢等因素對鋁價產生了重要影響。例如，全球經濟復蘇帶動了鋁的需求增長，而美聯儲的貨幣政策調整則影響了美元匯率和全球資金流動，進而間接影響鋁價。從微觀層面來看，電解鋁的供需關係、成本變動以及行業政策是導致價格波動的主要因素。2024年，國內電解鋁供應相對穩定，但需求端受到房地產市場低迷和新興產業需求波動的雙重影響。房地產市場的下行壓力使得建築領域用鋁需求減少，而新能源汽車、光伏等新興產業的快速發展則為鋁需求提供了新的增長點。成本方面，氧化鋁價格的大幅上漲以及電力成本的波動，對電解鋁價格形成了較強的支撐和推動作用。
（三）企業效益不均
2024年，電解鋁企業效益呈現出明顯分化的特徵。不同地區、不同規模的企業在盈利水平上存在較大差異。從地區分布來看，雲南、新疆等能源成本較低地區的企業，由於具備成本優勢，在市場競爭中處於有利地位，盈利狀況相對較好。這些地區的電解鋁企業受益於豐富的水電或煤電資源，電力成本在總成本中佔比較低，能夠承受一定程度的鋁價波動。而河南、山東等傳統電解鋁產區的企業，由於面臨較高的能源成本和環保壓力，盈利空間受到較大擠壓。隨著煤炭價格的波動以及環保政策的收緊，這些地區的企業生產成本不斷上升，部分企業甚至出現虧損。
從企業規模來看，大型企業憑借規模經濟、技術優勢和多元化的產業鏈布局，在市場波動中表現出更強的抗風險能力和盈利能力。例如，中國鋁業、中國宏橋作為行業龍頭企業，通過整合資源、優化生產流程和拓展高端產品市場，實現了較好的經濟效益。而一些小型電解鋁企業，由於技術水平落後、資金實力薄弱以及缺乏穩定的原材料供應渠道，在市場競爭中面臨困境，盈利水平較低甚至虧損。企業的成本控制能力、產品結構和市場銷售策略也是影響效益的重要因素。在成本控制方面，能夠有效降低氧化鋁、電力、預焙陽極等原材料採購成本和能源消耗的企業，往往能夠獲得更高的利潤空間。在產品結構上，注重研發和生產高附加值的鋁合金產品、高純鋁產品的企業，相較於單純生產普通電解鋁的企業，具有更強的盈利能力和市場競爭力。